东岭菖蒲记（文言）

梦儿在飞

邑中东岭某生，性洒脱，好自然，其恬适淡泊更胜于东篱。乃寓居避世于旷野幽谷中，以种园、吟哦山川为乐。饥则食自种疏果，渴则引山泉雨露以烹茗。

其山居前有一小溪，曲经弯延，缓缓西流。然水泽两岸，翠茜丰沛，饶可悦目。中有一菖蒲，只株特大，处于众茜之中犹如鹤立鸡群。其剑叶青青，犹是可爱。花开时日，黄蕊盈盈，如兰似桂。

某年夏日，溪阖水干，众茜萎凋。蒲亦被骄阳所灼，于奄奄一息中遇生移入盆内悉心调护。灌以清泉、施以沃土、沐于薄阳。日久，而叶青如初，姿态亭亭。生把将蒲置于窗台之上，偶尔赏之、时时护之，以幽兰之心待之。奇哉！冬日亦不萎也！生乃昼置窗台，夜移床首。于俯仰间常柔拭其叶，以浅笑观爱之。

年久，生以菖蒲入画、入诗；成《蒲兰集》刊行于世。时人皆谓其为“东岭菖蒲士” 也。年俞久，而菖蒲俞亭亭玉立，犹胜于兰。

是日，仲秋夜，生于斋中伏案，浑浑睡去。梦中见一女子，青衫粉裙，翩翩而来。候之近，但闻其体有异香清冽，沁鼻穿骨。女子妍笑浅拜曰：“余来谢君答教、护持之恩。” 生莫明其详，乃曰：“与姑娘素未谋面，何来恩惠之说？” 女浅笑不语，默然处之。时，夜风清寂，抚动蝉鬓如丝，衣袂若秋叶之飘。其端妍清质，世所无也。女莲步款动，踱至窗前，但见一轮弦月正悬天际，回首对生淡笑曰：“久之，君自可知。”其时青衫素罗不住随风款动，生视之渺若水中仙也。生凝眉审谛须臾，随即豁然处之。携其手同赏月夜也。相偎间嗅其体异香充盈，闻之沁人心脾、通达四肢；生欲问，料其不答，唯观其鬓间簪有黄花一二。

自此，夜夜梦中相会。与其烹茶、对弈，谈山论水。女舞剑，生必抚琴和之——琴瑟友之，钟鼓乐之。生于梦中叹得知己佳人，每曙醒来，都恍然莫辨梦之真假。唯见案上碧叶青青，迎风窈窕耳。

生常淡笑抚玩其叶曰：“蒲君呵蒲君，你可知我梦中之人斯何人呼？” 晨光睛和映得明眸似水，笑容温煦如和风伴阳。须臾间，常有一股清冽之香绕人神魄清明。

夜梦昼省，光阴荏苒，倏忽易过；二人于飘渺梦中相依相守。某日，生于草泽丛中掘移新土，思将菖蒲另植大盆。生提桶而归，但见斜阳已泊远天。时仲春时节，深山幽岭中满目葱茏欲滴、芳菲相映，山气清新，鸟鸣婉转。生缓缓而归，以观如画胜景。失神思之“若能携梦中之人一同赏之，则佳景天成矣！” 思忆间瞑然欲睡，以入梦邀女同赏春景。分神时不觉脚下糯糯有物，随即股刺一般疼痛难忍。生顿醒，俯身探看，见云袜已被血侵染，再释袜细察时但见足上森森两个齿痕！

生神智昏沉，跌撞行来进得房中便颓然哉倒，人事不省。于乱梦中，唯觉周身忽冷忽热……冥然混沌中只见女奔泣而来，伏倒于生之膝前痛奄欲绝，哀哭曰：“都是吾累君至此唉！！！” 生力不支，唯强笑以慰之曰：“此与卿何干也！” 言毕，颓然倾倒于女之肩头，一时间顿觉冽香入鼻直冲囟脑，竟渐觉清醒些许。生乃抬首勉力淡笑曰“我命不久唉。卿可否坦言以告仙闺、幽居何处？是人、是鬼抑或妖乎？为何频于我梦中出现？” 生勉力直身抬手抚其泪颜，凝视曰：“庄生梦蝶乎？蝶迷庄生乎？” 言未毕，口中喏喏有言，而体不支撒手合目向后倒去。女惊呼揽手捉其臂引回怀中，拥其怀中凄艳欲绝，抚其背曰：“吾怎忍君为我丧命也！” 泪落涓涓，至肝肠寸断。俄顷，女托其颈抚其面，生面色灰败将欲气断，女是以捧其面以朱唇覆其口，舌启其齿关，交接间，生觉一股清冽浓香冲鼻穿喉滚滚而来，侵肺腑、透骨髓，通达四肢也！生神渐清明挣眸见女吻其口，觉一股冽香源源以至遍流全身。生蒙然抬手拥女纤体，缠绵几尽。少刻间，女已伏倒生怀，生抚其面见面色死灰憔悴形骸矣。生大惊，骸问曰：“卿一刻之间何以憔悴至此？” 女伏倒其怀中惨笑嫣然曰：“不忍君为我损命，逐以百年精元替君驱毒。” 女言此，又一浅笑，然颤颤微抬手抚生面曰：“至此君不但毒解，无性命之忧，然亦可增阳寿数十载矣。” 生闻言，泫然堕泪，泣不成声，心痛似刀剜斧绞。乃引臂紧拥女于怀中，然渐觉其肌骨顿削似已不甚一拥也。泣涕间，生问：“卿常言余为你如何如何，但余实不能记为卿有何做为也！卿可否直言以告以解我心中迷然邪？” 女抬首，气已若游丝断续，曰“君何劳多问，将来必自知也……” 言毕，颓颓然倒于生怀侧。时，一阵香忽然经过。生失声，骡拢其臂以抱之，然则，怀中已荡然虚空、渺无一物矣。生泪目迷茫四顾，竟不知方才是梦是醒、今夕何夕，身在何处耳？

是曙，生体萌动渐苏。忽一腔浊物倾口而出；生大醒，坐起，乃始知己倒于斋中石地上，但觉肌骨冷酸耳，无他异。俯首间见面前一滩泥泞浊物，恶臭难闻。时，阳乌初升，气清风润；生茫然起身，环顾四周，见景物如常无有变化。满室四壁里依旧悬着旧日绘的墨菖蒲耳。剑叶窈窕，亭亭玉立……扫视间，忽见案上那株菖蒲颓颓然已萎凋也！生心惊，似有所悟，乃急奔于案俯首视之，见枯叶残败委搭于盆沿。生颤抚其叶，女之形容、体香及种种往事皆历历在目；生凄怆中不觉泪已断线、扶盆嚎啕矣……

dwsyhhh

好文采，拜读了。

jinhui30

写得好！楼主文言工底很深。

cyzhengst

现代聊斋志异。感谢楼主分享。

寂寞修行

人才呀，文言文真是很有好看，意境深远，活灵活现！

江亮

文言文，言简意赅，我很喜欢